一扇祷告室花窗。脑海里的云雾散去了一些,记忆循着这道开口倾泻而下,马丁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方。那座教堂,还有那个引人注目的盒子,以及身边传来的警示惊呼,然后然后就是拉扯、喷涌而来的尘雾。
对照拱窗位置,他大致找到了出口方向,打算尽快离开这个被菌菇占据的祷告室。在这的每一刻都让人感到扭曲怪异,与那个异教徒胸腔内的模样莫名的相似,只不过这次被沁染的是建筑的器官。
地上的菌毯消泯了步行声音,而盔甲碰撞的响动在极静中被放大。他下意识地停步倾听,无从判断自己制造出的声音是被满墙的巨蕈吸收,还是传至回声都无法返回的极远处,被什么生长菌丛的东西听闻。
但马丁不想脱下自己的盔甲,失去在这里最重要的安全感。他选择放缓动作,小步但仍不能避免噪声地挪到门口前,握住松动的金属门把,稍稍推动。
门把连着周围一整块蚀空的腐木凹陷下去,生长在门面上的托盏形菇群牵扯掉落。这破坏了某种危若累卵的平衡,祷告室门面上的斑驳漆皮胀裂,整扇地在面前倾塌,掉落的碎屑质感与吸饱水分的干面包无异。
垮塌的残片与声音一同散开,教堂正厅出现在眼前。
他并没有如所想的那样回到正常建筑中,更大的空间为为菌菇提供了更多的生长余地。它们不受限制地生长着,高大的柄部木质化,拥有了支撑巨大自重的能力。菌盖如伞面张开,表面的凸点硬化凝缩成块状的深色物质,像树冠上结出的橡子,而愈发繁密的铺地细绒就是这片菌菇之林的草甸。
若光是如此,还不足以使多日来饱受非常遭遇洗礼的精神动摇。真正让他感到发自内心惊恐的,是在这片菌林中央那条带状的空地,粗壮的菌菇被撞开碾碎,四分五裂的菌绒地毯上是让人无法据此想象其主人行动方式的痕迹。
它像是数条巨大的蛇径交错,从敞开的教堂正门通向布道台。
而那座布道台上,尤为茂盛的幸存菌绒间,有着仿佛生长利齿的长舌舔舐过的深痕。疑似血液干涸的黑红色残留,大片泼洒迸溅,将台面本身颜色掩盖。
眼前场景引起的联想令脑海一片空白,思维无法理解为何整座教堂变成了这番模样,而那制造出菌林压径的东西又有是什么。他愣了一会,意识到比一间房间、一座教堂被侵蚀更严重的事时,恍若隔世的恐惧才姗姗来迟。
不再在乎是否会造成声响,马丁掉头冲向祷告室的窗户,掰开菌丛看向外界,形影绰绰的斑斓菌菇轮廓遍及屋舍巷道,高过屋檐、树梢,沐浴着绝不可能是月光的晦暗光线旺盛生长。那些最为高大、可能是“成熟”硬化的部分,伞面凝结着黑红色矿物样颗粒。
而那个最可怕的想法也以最直接的方式得到了证实,一个疯狂而繁盛的世界——仅限菌菇。
另一种光映入眼中,来自村落外取代了森林的宽大菌盖,它们表面的矿物样凝结块成片地亮起,放射出遥远而迷蒙的红光,部分熄灭的同时毗邻者亮起,整体朝着教堂方向移动。光域中传来在这个距离上仍能听闻的声响。
这种光线让惊惧冻结的意识记起了到底在哪见过这些东西,它被粗糙地打磨后镶嵌至金属底座上,挂在异教徒胸前。而当它亮起,只意味着一件事。
【天使将至】
马丁觉得自己应该拔出武器,至少应该逃跑,但身体和意识都没有做出反应。那浅薄不坚定信仰与所谓荣誉构成的精神支柱似乎也在表面绽开了第一个菌斑,或者教会描述的那种东西从来就没存在过,为之战死的人也无法升入存在的天国。
相比之下,“正教”所见展示的更具有说服力。他亲历圣典里受选者的道路,被某种力量引导着走向朝圣,见证难以想象的“神迹”,最终步入另一个世界,他们的天使正朝面见者行来。而真实的另一个世界和天使绝不是美好的。
那是超越死亡的恐惧,即一切慰藉死亡的东西都被证实为谎言,死亡亦可能不是痛苦的终结。信仰认知崩溃、连具体对象都没有的恐惧几乎化为歇斯底里的声音发出,他已经不再考虑隐藏,只因找不到在这种未知之物面前逃避的可能。
一只手从背后伸出,用力地捂住了他的嘴,并加大力量将他扳倒在地,脱离窗口。
“我记得我昨天刚说过,不要大喊大叫,安静找地方藏好。”低语在耳边响起,马丁认出了那是克拉夫特的声音,“我就知道没人会记得。”
“但这也太过分了。穿着盔甲四处走动,弄塌一扇门,再晚点过来我就能见到你跟那东西对唱歌剧了?”
情况变化之快让马丁不及反应,神情恍惚地用单词复述着令他惊恐至极的东西,对那个异教的称呼不自觉地转变,“正教,天使”
“别搁这天使了。倒也正好,要不是这样我还找不着你。现在抓紧时间把这身该死的盔甲卸下来。”克拉夫特朝窗外望了一眼,马丁看不清他的脸,但可以确定声音中毫无慌乱,这份冷静像有感染性地通过声音传达。
见马丁反应不对,他亲自上手开始解开盔甲扣带。得亏以前也是使用过祖父的那套盔甲的人,这玩意几十年来结构也没发生根本性改革,否则现在也只能看着地上的铁罐头麻爪。
“然后呢?”像个被剥壳螃蟹的骑士茫然地问道,无法理解对方面对另一个世界和“天使”还有什么可做的。
“然后想办法搞清楚这‘天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找到我的扈从,最后回去。”交谈间护膝已经率先被拆卸,克拉夫特转而对臂甲动手,“别问我怎么做到,如果你还想回去喝蜂蜜啤酒,就快点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