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天望了他一眼。这凡人老头子昨日才与自己的爱女幽魂永诀,今日居然就恢复过来,令他都有些刮目相看了:“你女儿在哪里遇了野兽?”
曾老头一呆,下意识地伸手指向远处:“从此走出十里,有十万大山名为赤鬼山,当年秋儿就是被山里钻出来的野兽给……。”
长天的面色突然有些古怪:“此地这些年来可有异状?”
曾老头想了想才道:“您这样一说,似乎从半年前山里的动物就变得好生凶猛,村子里两户猎人都殒在那里了,后来再也没人敢过去。”
长天低低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曾老头偷眼看着他远较常人威严的侧面,踯躅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道:“大人……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这位神仙气势太可怕了,站在他身边,总觉得气温又下降了至少十度,他炼这五步拳几十年,鲜少在冰天雪地里畏寒,现在却恨不得躲进屋子里去。
长天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有胆子向他进言的凡人,当真少见哪。
曾老头见他并无不悦,这才松了口气道:“我那老伴儿,昨晚哭晕过去数次,都是被我掐了人中才救醒的。唉,她明知孩儿早没了,留下来的不过是个披着我儿外貌的恶鬼,却也是情不自禁……”
长天微微蹙眉。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长得很像解语人么,这老头子居然敢对着他吐苦水?
老头子看出他面上的不耐之色,赶紧提起下文:“咳咳,小老儿的意思是,天下的女子多半是率性而为,言理无用。大人您出身高贵,是有大本事的人,可是我看那位姑娘呀——”他目光往长天方才走出的屋门一扫,“对您的情意半点儿不假,却并不惧您……”
长天终于出声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曾老头子苦笑道:“人老话多了。小老儿的意思是,女儿家甚少讲理,要的却是温柔熨贴。我刚娶妻不久,也是和老伴儿三天两日争吵不休,这么多年下来,方知她要的不过是几句体己话儿罢了……”
他话未说完,长天已是摇头道:“你果真话太多了。”负手抬腿走回了屋中,留下曾老头子长长松了一口气。
哎,他是哪根儿筋抽抽了,敢对人家说出这样的话来!神仙老爷家的事,轮得到他插嘴么?
温柔熨贴……么?长天也长长地吐了口气。
屋子里的小人儿脸蛋红扑扑地,春睡若海棠,乌黑发亮的青丝披泻在枕上。他既已起身了,她就没东西抱,转身搂定了被子,却将一条白生生的长腿露在外面,他可是记得她的腿多有力气的。
长天侧身坐到床上,轻轻抚着她嫩滑的面容。当年他枯坐神魔狱之中,每日只能通过魔眼望着她娇憨的睡姿时,何曾想过有这样自由自在、日日相伴的好时光?曾几何时,他们之间的羁绊,已是这样深不可解了?
刘妪养的雄鸡今日终于记起了打鸣的任务,一连串嘹亮的叫唤将宁小闲从梦中吵醒。她睁眼发了一会儿呆,下意识地拿俏面在他手指上蹭了蹭:“长天?”
昨晚处理完那只鬼娃娃,长天拉着她回了他的屋子,力气大得不由分说。幸好接下来他也安分得很,只是嘱她乖乖睡觉。
她的举动令他微微一笑,又下意识地板起脸来:“起床,我们该动身了。”
她嘟着嘴,取了衣服在手,拿白眼瞅他:“转身或者出去!”她还是不习惯在他面前着衣,这人的眼神杀伤力太强。
他懒洋洋地挑起一边长眉:“要我帮你?”
她吓了一跳:“不用!”她会笨到送上门去给他揩油?要揩也应该是她来揩他的油才对啊!
长天看她在那里嘎吱磨牙,无奈地摇了摇头,终于好心地背转了身体,只听得窸窸索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有只小耗子在跑步。
嗯,真养眼。这笨丫头,总忘了修仙者的神念也可以视物,对吧?
待她收拾妥当,和长天一同走了出去,曾老头还呆在谷场里呢,却不见刘妪,想来是昨晚太过伤心,现在未能起身。
宁小闲想起自己是从他的屋子里出来的,面色不由得一红,顿生出奸|情遭人撞破的尴尬。
长天却没她这样多顾虑,伸手揽住她腰,自曾老头身边大步而过。下一瞬间,两人都已消失不见,这庭院里只有曾老头一个人的身影。
他耳边还回荡着女子临消失前对他说的三个字:“新年好。”
果然是一对儿神仙哪。他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脸上落下了一点又一点儿凉意。
下雪了。
晨光中的小山村,已经被落在了很远很远之外。长天迈出一步即是十余丈距离,凡人肉眼都难以跟上的速度,对他来说却是信步而行。宁小闲跟在他身边,悄悄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长天轻轻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自在无尽海眼苏醒之后,她就将长至脚踝的秀发剪到齐腰,以方便行动。
她不说话,只是微笑。昨我在曾宅之中,他本可直接带着她消失的,却还是缓步走出,明显就是要留给曾老头考虑的时间。他怎么会关心凡人死活?不过是顾惜她的心情罢了。这男人面上一直都这样冷淡,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却什么都为她考虑到了。
看他始终不急不徐地行走,宁小闲忍不住问:“这就上路?”
长天转头望了她一眼。这丫头正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前几日的郁结已经一扫而空,看起来小脾气已经过去了。她眼里又冒出那种星星点点地、狡黠的光芒,撩得他心里泛起一阵阵暖意。
鬼娃娃身上泛起的黑光,真该好好查一查。他举目,往曾老头今晨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略作沉吟。
算了,此事暂且推后,或者另行派人前来查探。“取出玉舟,走吧。”
仍是取向东方,他们迎着日出的方向飞去。
长天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依旧埋头翻看书卷和隐流的战报,但宁小闲却觉得,他身上流露出的平和温雅,似乎和往日不太一样。
这家伙,遇上了什么好事么?
她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长天嘴角弯起,却没抬头。
“喂,不要这么小气啊,我賭注都已经、已经付讫了。你现在可以说与我知了。”她努力想说得一本正经,可惜功力太浅薄,一想起赌注就要面红心跳。亏大发了,她什么时候才能掰回一局呢?
长天可就淡定得多,他闻言合上书卷,微微一笑:“就在前方一百四十里,松江城。”她赌品的确不错,赌资也付得很到位,他也的确不能太小气了。
她脑中迅速划拉出这个城池的资料,回想了一遍。在隐流内部的卷宗内,对它也没有太详细的介绍,只寥寥几笔提到,这城池以出产胭脂、香粉和松溪鱼干而闻名。负责记录的家伙估计是个男妖怪,对这几样东西都没甚兴趣,所以有关松江城的记录也是简单得很,也亏她记性好,否则谁会记得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