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谢琅自身都难保了,怎会有闲情赐他酒。

即使是鸩酒。

只不过,他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就算没有这杯酒,也撑不了几日。

殿外秋雨霖霖,淅淅沥沥,带着一股子萧索和衰败气息。

“放下吧,我会喝。”

卫瑾瑜听了会儿雨声,淡淡道。

来人很满意道:“公子是聪明人。”

示意内侍把酒放到地上,保证卫瑾瑜伸手就能够到,就要转身离开。

“他答应过,让我回金陵的。”

走到殿门口时,后面突兀响起这么道清润略带哑的声音。

来人愣了愣,半晌,道:“金陵毕竟是异乡,卫氏根基在上京,公子切莫多想了。”

他推开门。

“卫氏的密道,和那块玉佩,你的主子,至今仍未寻到吧。”

清润语调再度响起。

来人霍然转身,惊疑不定望着冷殿深处,那道清雅身影。

卫瑾瑜启唇,声音轻柔而冰冷,带着报复:“可惜了,找不到这两样东西,他永远无法走进太仪殿,永远无法安睡,也永远无法真正替新君报仇雪恨。”

烛火笼罩着一方狭窄空间,那空间里,卫瑾瑜已执起酒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松手,任酒盏摔落,道:“祝他好运吧。”

也祝——谢琅好运吧。

“快,快传医官!”

尖叫声紧接着响起。

然而如此烈性剧毒,岂是医官能起死回生。

五脏六腑都在一瞬间麻痹,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

他其实很怕疼,幼时摔一跤,擦破点油皮,都会疼得掉眼泪。只是到后来,失去了搀扶的手,要学着自己站起来了,渐渐忘了疼的滋味。

卫瑾瑜在毒发一瞬,回忆了他和谢琅充满荒诞意味的一生。

他们是圣上赐婚,甚至还行了婚仪,然而一直到他死去,或许不久之后谢琅也将死去,他们都几乎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迄今为止,他们最深的交集,恐怕就是他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里,听着他如何征服四方豪雄,荣登帝位,今日杀一族,明日夷两族,为谢氏报仇雪恨。谢琅日日对他咬牙切齿,恐怕连他的名字有几笔几画都不知道。

谢琅对他的一切恨意,不过是因为一个卫字。

而且,赐婚圣旨下达时,他也并不知晓,他早已有了心上人。

呵。

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如他们一般,荒唐离谱的关系了。

如此也好,尘归尘,土归土,只望下辈子,他再也不要遇见这个人了。

案上油灯似乎感知到什么,被一道穿窗而过的冷雨浇灭。

新君元朔二年,新君名义上的君后,卫氏余孽卫瑾瑜病死于冷宫中,半月后,新君谢琅在旧疾复发的情况下,不顾群臣劝阻深入北境攻打北梁,不慎落入陷阱,万箭穿心而亡。

有人说是新君杀戮过重,引得天降责罚,也有人说新君是一时疏忽,行军冒进,死于北梁人算计。还有传言说,是军中出了叛徒。

众说纷纭。

但谢琅离世,也标志着守卫了这片国土近百年的北境军最后一颗将星陨落。

凭一介寒门军户,一步步从世家围剿中厮杀出来的北境谢氏,终究没能守住这段传奇与荣耀。

时人无不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