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集结束后,各位嫔妃陆续告辞,张芳仪留在最后送客。
言瑶佳笑意盈盈:“张芳仪,今日雅集妙极,孩子们都玩得开心,也长了见识,辛苦你操持这一场。”
张芳仪掩唇轻笑:“皇贵妃言重,见孩子们有所进益, 嫔妾这心里也欢喜,哪里谈得上辛苦。这秋日寂寥,能办一场雅集让大伙热闹热闹,也算给宫里头添些生气。”
言瑶佳微微点头,轻拍了下怀中已然有些困乏的四公主,目光温柔:“那是自然,孩子们正当年少,可塑性强,多经些这般文雅事儿打磨,日后定能出口成章,满腹经纶。说起来,今日这场面,还多亏你拿捏得好分寸,二公主那性子,旁人可不好招架,也就你三言两语能稳住局面。”
张芳仪谦逊地欠了欠身:“皇贵妃抬举,二公主才情本就斐然,只是性子直爽了些,我不过略作疏导,哪有那般大能耐。说起来,还是您的几位孩子出彩,二皇子那诗一出口,技惊四座,四公主初次作诗,也毫不怯场,质朴灵动,可见您平日里教导有方。”
“时辰也不早了,你忙了这大半日,也早些歇着,别累坏了身子。”
张芳仪福了福身:“多谢皇贵妃挂怀,您慢走,路上小心。”
言瑶佳领着四公主走远了,转过拐弯处,言瑶佳忽然停下脚步,回眸看向张芳仪的方向,目光中透着几分若有所思,那澄澈的眼眸里似有思绪在悄然流转。
她怀中的四公主抬起小脑袋,软糯地问道:“母妃,怎么停下了呀?” 言瑶佳这才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四公主的后背,柔声道:“没什么,乖孩子,就是突然想起这雅集里的些许事儿罢了。”
二皇子跑在前面,季泠跟在后面直叫他小心些。
四公主眨了眨懵懂的大眼睛,又往言瑶佳怀里蹭了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言瑶佳抱着四公主,方才雅集上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断闪过,张芳仪游刃有余地应对众人、巧妙化解各种小风波的模样格外清晰。
这张芳仪平日里看着温和,可这操办起事儿来,心思缜密,手段也高明,今日这场雅集,看似简单,实则处处都透着她的用心,既能让皇子公主们尽情展露才情,又能把一众嫔妃拿捏得妥妥当当,不偏不倚,可着实不简单呐。
想着想着,言瑶佳不禁摇头。
自六皇子夭折那刻起,陈修仪的世界便仿若被一场永不停歇的暴风雪席卷,满心满眼只剩伤痛与愤怒,性情也陡然变得暴躁偏执,仿若周身燃着谁也无法靠近的熊熊烈火。
陈修仪所居住的蒹葭宫,原本也是布置精巧,满是温馨雅致,如今却一片死寂萧条。
纱幔被扯得七零八落,仿若破碎的残云随意耷拉着,动不动就在宫里摔杯摔碗。
陈修仪常整日整日地枯坐在昏暗内室,眼神空洞却又时而闪过癫狂的光,嘴里喃喃自语着六皇子的乳名,仿若这样就能将孩子唤回身边。
言瑶佳瞧着她这副模样,心底亦是不忍,念着同为人母的情分,又担忧她在众人面前失态惹出祸端,索性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那些以往宫妃们齐聚一堂、笑语晏晏的请安时辰,陈修仪的宫殿总是大门紧闭,寂静无声,仿若被众人遗忘的孤岛。
宫里的大小活动,无论是御花园家宴,还是中秋团圆席,亦或是今日这场精心筹备的雅集,都没了陈修仪的身影。
宫人们私下里谈论起她,也是满脸忌惮,匆匆几句便赶忙岔开话题,生怕沾惹上这份晦气与癫狂。
偶尔有奉命前去送些物件的小太监,还未靠近宫门,便能听到里头传来陈修仪歇斯底里的嘶吼或是悲恸欲绝的哭声,吓得双腿发软,东西放下便飞也似地逃离。
而陈修仪呢,偶尔清醒之时,听闻宫墙外隐隐传来的欢声笑语、丝竹雅乐,知晓又是一场自己被摒弃在外的盛会,那本就扭曲的面容会更加狰狞,双手疯狂地撕扯着头发,嘶喊道:“凭什么!凭什么独独撇下本宫!本宫的六皇子没了,这宫里头就连点热闹都不让本宫瞧了么!”
金幸和扶摇看自家主子这般状态,心疼至极,但凡她稍微冷静些,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田地。
金幸犹豫半晌,低声劝道:“娘娘,您千万保重身体啊。如果六皇子泉下有知,他也会希望您好好地活着,而不是沉浸在悲伤中……”
提及六皇子,陈修仪仿佛受到极大刺激,猛然从榻上弹跳而起,嚎啕大哭起来:“六皇子死了,六皇子没了!呜呜呜呜……”
紧接着,她像是发了疯般冲向衣柜,双手胡乱地翻扯着那些华美的衣裳,昂贵的锦缎被她扯出褶皱,珠翠配饰滚落一地,她边扯边哭嚎:“这些个衣裳还有何用!打扮得再美,也没有人瞧得见!她们还在那吟诗作赋、寻欢作乐,皇上也不愿意来看本宫!”
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混着满脸的汗水,将妆容冲得斑驳不堪,昔日那娇艳面容此刻扭曲得仿若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