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工作组进村

爬桥村 堰边一棵草 2164 字 3个月前

“看您说哪里话!”叶青枝边走边介绍:“我们村属江汉平原,那长着树的弯弯曲曲的绿色林带是老县河,连着汉北河,汉北河是1969年至1970年挖的,天门、应城、汉川、云梦的民工把工棚扎在工地上,餐风露宿,硬是用扁担、箢箕挑成了这条河,比巴拿马运河还长。”夏雨晴顺着叶青枝手指的方向望去,田野、村庄掩映在淡蓝色的烟雾里,烈日下,人们正在辛勤地割早稻、整田、插双季晚稻秧。

叶青枝回到家里,把行李放在床上,打来洗脸水,说:“夏组长,您洗一下,我去跟村干部说一声,”转身出去了。

屋子是清扫过的,芦席搭的仰顶没有蜘蛛网,书桌一尘不染,帐篙子抹得干干净净,夏雨晴挂好蚊帐,铺上竹席,到屋前屋后看了看,前后壁是青砖砌的,抹了石灰,山墙是土坯壁子,杉树列架顶着檩子,杉树椽皮,盖着汉瓦,用编织袋筋搓的绳子一卷一卷挂在楼枕上,粪桶的耳眼用铁丝嵌着,这一切显示出房主人的勤劳俭朴和细心,房前禾场边的一株石榴树绿叶嫩果沉甸甸的,屋后翠竹一丛一丛,嫩竹笔直地冲出竹丛,比老竹高出几个节,显示出勃勃的生机。

村干部陆续来了,一一握过手之后在树荫下叙谈,妇联主任何满香裤腿挽齐膝盖,笑着说:“夏组长,您稀客!”就进厨房烧火去了。村主任钟鸣递烟,说道:“夏组长,您来领导我们奔小康,有亏吃的呀!”夏雨晴摇摇手回答:“我也是农村人嘛!”“是农村人就好,一家人就不说两家人的话了,”钟鸣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就坐在一旁静听。叶青枝把村组干部的姓名、职务、年龄、文化程度、驻的小组一一向夏雨晴介绍,夏雨晴在活页本上一一记下,便于快些熟悉情况进入角色开展工作。

何满香摆了杯筷,说:“钟主任,安排客人坐啦!”钟鸣要夏雨晴坐上首位置,夏雨晴说:“您年纪大些,您坐上去。”“看您说哪里话,这不是讲年纪的事,比我年纪大的老爷爷在放牛,我不能把他们拉来……,夏组长,今天接您的风,没得好菜,”钟鸣把夏雨晴推上首位。

叶青枝的爸爸叶大山在灶门口添柴,烟屁股快烧着手指头了还舍不得丢,叶青枝忙着端菜:藕肠子、鸡头梗、菱角米炒肉、炒鳝鱼丝、兰花豆、皮蛋、茄子、豇豆、南瓜摆了一桌子,钟鸣要叶青枝陪夏组长坐,叶青枝说:“钟主任,在我的家里喝酒,都是我的客,该我酌酒,”硬是把钟鸣主任推在陪夏组长的位置上。

何满香夺过叶青枝的酒瓶问道:“喝酒是搞大锅饭还是搞责任制呀?”钟鸣说:“听夏组长的。”夏雨晴说:“我的酒量不行的。”何满香讥诮说:“喝酒都不行,搞个么农村工作啦?”她先为夏雨晴酌了满满的一杯,足有五钱,然后上下左右依次酌满了杯。叶青枝站起来同夏雨晴碰了杯,说:“夏组长,有酒喝是好形势,一口干,”喝了。夏雨晴笑着,摇了摇头,说:“叶书记,请你放一马。”“谈都不谈,先干为敬!”夏雨晴喝了一口,酒在喉笼里发烧,腮窝烧得生疼,涎只流,何满香监督着,说:“感情深,一口吞;感情薄,慢慢地磨;月母子会情人,宁可伤身体,不可伤感情。”夏雨晴说:“让我换口气像么样?”钟鸣点点头,夏雨晴夹菜,何满香压住筷子,说:“夏组长,您的这杯酒不喝啦,我跟您是刘家坝嫁姑娘——有猴搞*1,”叶青枝站着,一双眼睛盯着,那架式恨不得发怒,你莫瞧不起我这个女支部书记,我是点脑袋算数、歪脑袋也算数的人。夏雨晴没有办法,只得喝一口,换一口气,如此再三,才喝了一杯,叶青枝才满意的坐下。何满香举杯跟钟鸣碰了,说:“老搭裆,计划生育工作还是要您支持的,干!”钟鸣举杯回答:“小心我的爱人跟你打架。”“她敢?我是妇联主任,只怕她邪得没有官管她了嗨!”都一口干了。何满香酌了酒,说:“夏组长,我代表爬桥村的一千多名妇女向您敬一杯,”夏雨晴望着这个妇联主任,胖胖墩墩的,油黑脸,双眼皮,双下巴,说话的声音跟她的眼睛一般大,这真是个狠人。钟鸣说:“夏组长,她代表着爬桥村的一千多名妇女,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不过有个秘密,就是怕她的男人苟哥。”夏雨晴点了点头,心想,第一天来,好比是出嫁的姑娘,您们这么客气,日子长了,您们还这样客气么?喝了。何满香一一酌满,说:“我们是冷锅里炒豌豆——挫得热闹,接夏组长的风,没得脚鱼、鳜鱼、才鱼,六湾的发火——再着。*2”夏雨晴想跑,何满香堵住门,说;“夏组长,您莫瞧不起我们农村人呢?”夏雨晴双手拱着向何满香求情:“何主任,你做点好事!”又望望叶青枝,请叶书记发话,叶青枝说:“有酒喝是好形势,但是喝醉了也不好。夏组长是县机关下来锻炼的,不能因为喝酒坏了他的前途,他不比我们,草民百姓,他是官,我们是民……”何满香叉着腰响应,“来哟。叶书记说对了,官民平等,一口干。”叶大伯坐在灶门口想,共产党打下的江山,总是会被你们吃垮喝塌的哟。

酒足饭饱之后,干部们东扯葫芦西夸瓢,说笑了一回,要夏组长休息,他们各人忙各人的农活去了,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啊。

夏雨晴坐在叶青枝的屋前,石榴翠竹,清水潺潺,鸡鸭成群,小狗舔他的手,县机关送行的情景像一幅幅画出现在眼前:县委书记华灵均*3在办公室里语重心长地说:“雨晴,你这次到爬桥村,一不是抓阶级斗争,二不是走马观花搞调查,主要是抓经济发展,探索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发展村级股份制经济的路子,让爬桥人民富裕起来,带动全县人民共同富裕啊!”夏雨晴望着老书记回答:“我决不辜负您的希望!”

秘书来了,说:“夏干事,潘书记找你。”

夏雨晴来到县委副书记潘四海的办公室,潘书记翘着二郎腿子,剔着牙,出了血,吐了一口,说:“雨晴,要好好干啊!”连身也懒起得就挥了挥手。

机关里干部多,官位少,不少人佩服夏雨晴又嫉妒他的才能,怕他挤了官位,甚至怕他爬上了领导岗位管他们,其实,夏雨晴哪里有那个心思呢?大学经济系毕业后分配在县机关里工作,抄抄写写,打茶扫地,自以为是农民的儿子,拿出修水利的劲头干,岂知人心隔肚皮,有的人以为夏雨晴图积极,想升官。这次干部下派,派到了爬桥村。夏雨晴明白,自己是机关多余的人,要晓得自己的斤两。妻子陈晚霞风风火火地找潘四海书记说:“您做点好事,把雨晴留在机关里,在城里工作,走步路都好些!”

县委副书记潘四海的二郎腿子在办公桌上翘着,回答:“工作需要嘛,找什么找,再找,把你派到爬桥村去。”陈晚霞吓黄了脸,回到家里已是深夜,哭得只颤:“雨晴,工作需要,独独需要你,为什么不需要旁的人?说穿了,朝庭无人不做官,农村来的人,没有根基,说赶就赶,下派干部中,有几个是领导干部的子弟?”

“哭什么呢,应当为我饯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