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那样:上上不来,下又下不去的地方,你有来言,我有去语,象扔石头块,你砸我一下,我砸你一下,钻破肉皮,渗出血来!
“这不行!他们会不会打起来,我去看看他们!”吴秀枝来回在屋子里走动。
“不要!男人就那样:见面就掐,说不定,过一会儿把手言欢,走的时候,就称兄道弟了!你是想见他吗?你想打翻醋瓶子!”杜梅稳稳坐在坚硬的木椅上,柔软硕大的腚,坐到椅子外,椅子大约不堪重负,吱吱哑哑起来。
“少吹!那你咋给日本人点头哈腰,又说软话,又递金条,你这是要干什么?就差下跪了!这还是你吗?”石磨峰继续挖苦着。
“你傻呀!你一个人斗得了五只猎犬吗?算你厉害,斗得过,那些穿着黑皮的警察,可好几十号人,真的伤筋动骨,他们会向你说话?别看他们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那是日本人用熟食喂出来的,别人手中都有枪,你连根烧火棍都没有,如有意外,你壮烈了,英雄了一回,吴洼子老少爷们怎么办?打死畜牲,而不伤任何皮毛,那叫本事!”
李瑞安喜欢摆个谱,从镇公所到醉花阴,没有半里地,只要步行,时间也不是很长,可他让四个人抬顶轿子,黑色的,雕空镂花,那些形状相同或不同,成为一种种图案的窟窿,把李瑞安象影子装在黑里面,轿子很平稳,象行进在水面上的小船,四个轿夫,身材高大粗壮,裸露的肌肉,象街面待卖的烀得半生不熟的牛肉,紫乎乎诱人,虽黑里透红,那是爆裂的青春在泛滥,这些出苦力的人,为了养家糊口,没有能力养生,哪管青春一直在透支?这种廉价力无所值的劳动,往往换不来一家温饱,想想可怜,却没人同情,而坐轿的人,哪管这个,怎么舒服怎么来,戴着墨镜的李瑞安,摇来晃去,大腿翘在二腿上,他想唱歌就哼哼,虽五音不全,不在调上,却要表达出来,墨镜阻挡着阳光辐射,盘算着高年丰要和他说什么。
轿子杭育杭育一直抬到醉花阴漂亮楼底下,轻轻放在地上,有人弯下腰,微撩轿门:“李镇长,到了!”说话这个人,是个壮汉,一直跟着轿子,他是李的跟班。
“是吗?”李在轿子里,从镂空的地方往外望,可不是?醉花阴是高雅场所,是镇上那些有头有脸人,赏曲听歌,谋事的地方,后院是吃喝吹牛的地方,酒喝到兴头上,难免人就轻轻飘飘,想飞飞不起来,借着酒劲,吹得地动山摇,放肆也放纵,第二天太阳白花花出来,男人拍着晕晕乎乎的头,傻笑了,“酒他妈这东西,有时,比女人更诱惑人,喝大了,我他妈的昨天都说些什么?”不敢看太阳,摇着头。
这会儿李瑞安煞有介事,穿着软布底的鞋,一条腿伸到轿子外,一弓身子,挑破轿帘,稳稳当当站到地上,长袍马褂,大胖油腻的脸上,戴着幅墨镜,怎么看太阳,都混沌不清,跺跺脚,清清嗓子,拽拽衣被襟,折叠的黑纸扇,在左手敲击两下,刷一声打开,上面绣着百色神兽图,旁边白色狂草题诗,龙飞凤舞,张扬霸气:“别跟着了,外面候着,我有要紧的事,要和高老太爷面议,还有小石子,没有什么事,不要打扰我们!”
“是!”
“听见没有?李镇长说了,没事不要打扰我们!”跟班的用手指指他们,跟着李瑞安往里走。
没走上几步,李瑞安回一下头,“这里是醉花阴,不是什么别的生地,你也留下吧,不要跟着!”那把收放自如的扇子,折叠在一起,李把跟班抛在尴尬的位置上。
“呕呕耶!”轿夫挤眉弄眼,取笑跟班,并哄堂大笑,学着跟班的腔调和动作,“听见没有?李镇长说了,没事不要打扰我们!”轿夫中的穆三,历来油嘴滑舌,用手指着跟班。
跟班气得不行,嘴张大,右手半握拳,食指指向穆三,点点他:那意思,你等着,却不好往轿夫里扎堆。
“哟,李大镇长,我们家高老太爷恭候你多时了!”杜梅永远干净利落,穿着雍容华贵,体态落落大方,“请!二楼!”她身后站着象花一样绽放的吴秀枝,羞赧低下头,“李镇长好!”
“是秀枝姑娘吧?好!好!难怪小石子念念不忘啊,原来秀色可餐,青春韶华,身处乱世,好好珍惜吧!”香气,从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象空谷幽兰,醉人地香,“他们都在?我就不客气了!”撇下她们,拾级而上。
“您请!”望着他的背影,杜梅在心中慨叹:三个男人何尝不是一台戏?一台搅动吴洼子和吴洼子之外天翻地覆的大戏正在三个平时面和心不和男人之间,新鲜出炉,正因为这样:吴洼子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从此涂上了一层金光,这是他们始料不及的。
吴秀枝象一池春水,恣肆汪洋起来,浪花一样的狂潮,在心头汹涌澎湃。她高而挺的鼻尖上,沁出两滴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