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他便满脸泪痕的从怀中掏出一团废纸来,很皱,看得出用浆糊重新黏过——那原是一本存折,红彤彤的,如纸人脸蛋儿一般的红,眼下又用浆糊黏好,就实在显得太过应景。
“这是我们安庆堂的存折!这是我在整理小姐遗物的时候找到的东西!你们看上面的最后的一条记录,是梁家帅府转给我们小姐的钱!是他不让银行给家小姐提钱的!是他逼死我家小姐的!”
天色没有变亮。
寒冬的气候,要想天光大亮当真是很难很难的,那要等很久很久,要所有人都有耐心,天才会亮。
蒺藜一下子被两个兵子踹翻在地。
他挣扎着,扭来扭去,长枪大炮的相机贴到他的脸上,真刀真枪的刺刀步枪也贴着他的脸蹭过去——人潮海海,大浪汹涌,人声如海啸狂吼,他听见有人狠狠骂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能把这样的闹事分子放进来!”
结果,一抬头,他却见那人很是眼熟,原来是深更半夜曾经带着姘头来开打胎药的那个年轻军官,应当是叫作夏一杰的,他以为此人总不能算是最坏的一个,现下却惊觉眼前的这一众人里,其实根本就没一个好的。
蒺藜于是转头望向前面车子里托腮无言的沈要,黑漆漆的一身军装,正好衬他黑漆漆的眼。
“是你们所有人一起逼死的我家小——”
话音至此,他话尾的最后一个字却忽然说不出了,想来应是人群拥挤之故,便有人不仔细踩到了他的手、然后便是头,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踩人的人到底是好还是坏,是卫兵还是记者,亦或是一群蒙了眼的、黄色脸皮的人。
蒺藜直觉自己喘不上气来。
他平生所学的行医第一课,便是宋义昌大夫教的人体天行,讲人生老病死,以及肉身上下最为致命的种种。
心、脑,属万重之重,触死穴则四两拨千斤,立毙。
是时,黑漆漆的人浪之中倏尔有人振臂高呼。
“丘八杀人了!丘八踩死小孩子啦!”
那是油锅似的人潮,也是水滴似的喊叫。
只此一瞬,油锅猛的烧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