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太让人想不到了,我的师傅也是津门人,他老家是静海。”
“哦,那我们差的还老远呢,一个城里一个城外,当年我家住在南门外。”
“那您是哪年过来的啊?”
“1944年,被日本当劳工给抓来的。送到本土山形县干苦役。”
对方的话让宁卫民忍不住惊呼。
“哎呀,那您可太不容易了,受了不少苦吧。嗨,就差一年,咱们就胜利了。”
“谁说不是呢,这就是命啊。那个时候,日本当局违反国际法,将约四万华夏战俘和平民强虏至本土,交给二十五家企业奴役。日本投降后,华工作为战胜国国民,终于获得了自由,但人数只剩下一半。我就算走运的,活下来了。”
似乎是又想起了曾经不堪回首的劳工经历,赵椿树变得唏嘘不已。
而这些话更让宁卫民动容,感同身受的充满同情,于是为了不让对方太过难过,他主动跟对方聊起了津门的饮食,还顺便着介绍起了自己店里一些京津共有的菜色。
比如爆三样,溜肉段,葱烧蹄筋,还有从狗不理学来的十八个褶儿的包子和津门的煎饼果子。
这下好,果然让对方很快就遗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儿。
听说坛宮饭庄居然能为自己做出家乡风味来,这个赵椿树简直高兴坏了。
不过他还并不着急吃饭,而是兴致勃勃的参观起了餐厅。
在这个过程里,是一边欣赏坛宮饭庄博物馆一样的陈列品,一边又主动询问了现在的红色华夏,津门的变化。
他们就这么聊的越来越热乎。
当然,与其说是因为二者一见面就投缘,其实还不如说是基于共同文化的出身,以及赵椿树长期漂泊异乡,“思乡情切”的驱使,才有这种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
总之,赵椿树杜宇自己老家今天的样子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向往,特别期待着能有机会回去看一看。
对于这件事,宁卫民当然不认为会有什么困难存在,他就说了,“这不难啊。如果您想回去,只要把时间腾出来,回头我帮您安排就好了。”
然而赵椿树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罢了,“谢谢你!今天真的又让我长了次见识。只要一会儿我坐下,你送来的菜肴真有你口才一半好,以后我就会常来光顾的。”
哪怕这个时候,宁卫民还不知道这位赵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照样还是把他当成一个已经在日本东京落地生根的普通商人,算是个小有身家,苦尽甘来的老乡。
直至日方餐厅经理和保安干事郑强一起追进后厨,汇报宁卫民,说“找麻烦的人来了,足足二十人,都在餐厅门口,和我们阻止他们的人对峙着”。
这位赵先生才终于显露出他的原形。
等到他们再一出去,宁卫民才惊奇地发现,原来这个赵椿树才是阿霞独身前来的依仗,也是她为坛宮饭庄专门请来的保护神。
因为原本嚣张,正堵着坛宮饭庄大门口怒骂的稻川会成员一见到这位赵椿树赵先生,跟着宁卫民他们一起走出来,就立马都变成了乖孩子了。
不但不敢再做声,而且集体鞠躬行礼,就连那个为首的也不例外,态度绝对毕恭毕敬。
反而赵椿树依旧淡然,走过去告诉那个为首的,“这是我朋友开的店,给我个面子,就不要来搞事了好不好?有谁有意见的话,让他先和我谈。”
就这样,一场风波轻松化解,当那些稻川会的人再度鞠躬行礼,痛痛快快都走的没影了,宁卫民还站在原地发愣呢。
这,这就没事了?
这位赵先生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啊?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在给赵椿树安排好座位后,趁着阿霞去洗手间的机会,宁卫民才终于搞清楚的。
“阿霞,这位赵先生到底是个什么人啊?他对那些人说话怎么那么管用?”
“这还用问啊,他是稻川会的高级干部啊。”
“你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他是华人啊,怎么可能在日本的暴力组织担任高层?”
“哈哈,这你可就孤陋寡闻了。稻川会是日本最不排外的组织。只要加入后对组织保持忠心,按时交会费就没问题。所以组织里不但有华人,还有印度人、朝鲜人和越南人呢。而且赵先生也不是一般人,他可是差点接任稻川会二代目的人呢,现在的二代目实际上是他推荐才上位的。说起来,赵先生,应该算是稻川会的二把手,他担任会长辅佐和最高顾问。我也不瞒你了,其实赵先生才是我在稻川会真正的庇护人,要不是因为都是华人,他也不会这么照顾我们……”
“可是……可是名片上,明明写着‘箱屋一家’,那不是企业吗?”
“哈哈哈!”
阿霞再度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宁会长,你对日本还是有不了解的地方的。早期日本江湖习惯用帮会创始人姓氏或所在地加上‘一家’来称呼。比如日本第二大黑帮住吉会就是由十九世纪成立的住吉一家发展而来。箱屋一家是千叶县传了三代的帮会,早年时被赵先生夺得在手,现在就是属于他个人的组织,当然,也是隶属于稻川会下的。明白了?”
跟着,阿霞又补充道。
“啊,对了,他给你的名片,你可要好好留着啊。赵先生的名气在日本可是很大的,特别是他的工作原先就是负责协调内部和外部各组织的关系。所以他和住吉会和山口组的若头还依次成了结拜兄弟,现在的三大组织高层都认他的。以后在遇到这种麻烦,只要你有他的名片,应该就能避免冲突了。”
宁卫民则完全听傻了,必须需要时间才能消化这一切。
明明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大叔嘛,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