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后买一张湖广会馆的京剧票,就足够这个时候的人听一年的了。
关键是天越热,戏越好,名角儿们都唱双出,等夜戏散台差不多已是深夜。
凉风儿,从那树梢儿吹过来的凉风儿,会使人精神振起,而感到在戏院里花掉的这几大毛并不冤枉。
尤其往往散戏的时候,宁卫民还会就近来点夜宵。
小吃店里要碗鸡汤馄饨,一个凉菜,再来一升散啤。
然后酒足饭饱,熏熏然中的他,再带上琉璃厂的收获,哼着差不多已经学会了的《四郎探母》,乐颠颠的走回家去。
至此才结束这美滋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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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让最挑剔人来说,这日子大概也难挑出毛病的。
怕是离休的老干部,也没他过得日子舒坦。
没办法,谁让他早就成了个货真价实富贵人呢?
都别说他自己小两亿美金的身家了。
就是作为“大酒缸”的半拉少东家,今后就留家里啃老,也足够支撑他这样子,随心所欲生活的。
而且关键是家里人并不反对啊。
唯一算的上是宁卫民亲人的康术德早对他外面的事儿大撒巴掌,不做干涉了。
自己的徒弟自己清楚,这老爷子是真想得开。
他就坚信一条,即使京城人都饿死,自己这徒弟也不可能受穷。
更别说这小子从东京回来,这次还照样弄回来不少国宝级别的好东西。
念在他于国家和民族有功上,念在他一片孝心上,又怎好跟他计较呢?
得了,混着去吧。
在康术德心里,即便是宁卫民这个徒弟真打算就此不务正业了,从此就当个胡同串子、街溜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说这小子挣的钱,这辈子撂蹦儿折腾也花不完。
就这小子之前办过的那些事,也不算辱没师门。
而且最关键的一条——也只有无事可做了,这徒弟才算是他的徒弟。
至少每天还能见着,聊聊闲话,逗逗闷子。
要真成天外头奔着去,反而坏了。
别说家里有事指望不上他了,连见面都难。
看看,要不说这相依为命的一老一少是真有缘分呢。
别看不是父子,但他们师徒感情和互相之间的了解、信任,都胜似父子。
恐怕就是血脉至亲,也没几个能像他们这么懂得彼此的。
还别不信,这事儿要搁旁人,那还真就是看法大不一样了。
别的不说,像宁卫民这几天穿着大背心、大裤衩子在胡同里出来进去的。
而且烟也不抽了,别人给都拨楞脑袋。
这时间一长啊,看他这副样子,扇儿胡同的街坊里就有人开始八卦,传闲话了。
有人猜测,宁卫民这大概是让外国老板卸磨杀驴给开除了。
如今是失业在家,正没个抓挠呢。
要不平时连皮鞋都一尘不染,出门得打领带的主儿,怎么连手表都不带了呢?
也有人猜测,是宁卫民去海外花花世界犯了生活作风方面的错误了。
老外不管,可终究瞒不过组织。
这不,组织明察秋毫,这是勒令他回来停职反省,写检查呢。
都说舌头根子压死人啊,这话一点不错。
饶是宁卫民没得罪过什么人,这些邻里也不一定就是恶意。
但这种让人百口莫辩的闲言碎语还是到处传播,颇有市场。
没几天,别说2号院的邻居们都来打听了,很关切地问他是不是遇着难处了。
就是街道李主任和锦匣厂的厂长也都有了耳闻,托人带话给宁卫民居然要挖人。
大概意思就是说外国人不识人才是他们的损失,他真要被开了,千万不要灰心。
无论街道厂,还是锦匣厂,只要他愿意,不嫌弃的话,任何工作岗位随便他挑。
就是要当一把手,也不是没商量。
这弄得原本没怎么当回事的宁卫民是极其的意外,心里的滋味也很复杂。
是既感温暖和熨帖,又有点无厘头的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