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知道了这段传奇,他就越发觉得这个扳指绿得高贵,绿得流油。
但这还不是有关这个扳指的全部传奇。
“由于在西太后那儿得了彩头儿,我们家的葡萄有了御赐名号,一下子就出名了。引得好多人来买,我们家也就阔起来了。不久之后就住进了大宅子,还有了自家专门的佛堂。当时御赐之物都得供着,我们家的佛堂除了供奉佛像,还供着这个扳指。有一次我们全家去拜佛的时候, 我曾祖母因为年岁大了,行动不便, 无意中就碰了一下,结果这东西就掉在香炉里了。”
“你该清楚,这算大不敬的罪过啊。于是全家立刻就慌了,我祖父韩其哈日布赶紧上前从香炉灰里拿起来。可没想到,一看这扳指上粘了一层香灰,居然特别像一挂了霜的葡萄。当时我的曾祖母就高兴了,说这是佛菩萨保佑给饭碗呢。咱们家本身挺好的葡萄,要再加上一层霜就更真了。”
“现在你明白了吧?实际上我们常家上霜的灵感,就是打这儿儿脱胎而来的。当然了,这挂霜的配方可不是滚滚香灰那么简单。香灰太粗糙了,也挂不住,只是有点那么个意思。我们常家是至此之后,至少三代人持续不断的完善配方和调色,才有了今天既不掉色,又格外逼真的上色和上霜的方子。”
“这不,我们家上色和上霜配方的原稿都在这儿了。还有我重新抄录加以总结的一份,比例,原料,处理方式都些清楚了。只要照着这个方子来,就能做出葡萄常的霜料。”
“咱们有缘啊,宁经理,我这辈子能认识你,真算是交了好运。就冲着您帮着我们街道生产社重新开了张,就冲您让我们常家的料器葡萄再现于人间。我就得好好谢谢您啊。我都想好了,这些东西继续搁在我这儿,怕是要埋没了。打今儿起,它们都是您的了。”
常玉龄亲口所述的葡萄常独门上霜之法的来历,原本已经让宁卫民吃惊不小。
他一边听,一边心里暗自思忖,难怪都说世事无常,这世上的许多事确实不可思议。
但更让他惊诧非常的,是常玉龄最后对他的称谓由“你”变成“您”的这几句话。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常玉龄是要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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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您要把这些东西给我?可这……这是您的传家宝啊?尤其是这些秘不示人的配方!您不是应该传给常家的人吗?我记得您是有亲戚的……”
常玉龄立刻就叹了口气,“是有亲戚,可这些东西托付给他们,那就糟践了。不瞒你说,我们常家这下一辈没人学这个了,反而他们还特别看不上祖传的手艺。”
“我侄子是搞行政的,愿意让他的孩子念书,吃公粮。我的两个侄孙女呢,别说学了,打小就嫌弃我这双上色的手啊,都怕变成我这个样子。大概就是因为我提了一次,想她们跟我学这个,吓得这两年都不敢登我的门儿了。”
“您说说,我要是不把这些东西交给您,还能怎么着啊?我都这把子岁数了。难道等我人没了,也把这些东西跟我一块烧了?那也对不起祖宗啊。只有到了您的手里,才算是它们有了个好归处。”
确实,这种事儿,在这个年代并不少见。
让人说什么好呢?
好多真金白银的宝贝,许多大户人家的子孙后代瞪着大眼珠子都不认识,就别说祖传秘方这样的东西了。
宁卫民很是体谅老人的心情。
“好吧。常师傅,我谢谢您对我如此看重。不过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白要您的……”
“这话就见外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一个扳指而已,顶多了也就是千八百块。我去琉璃厂问过。他们就肯出这个价。这秘方呢,如今倒算有点份量了,能指着它养活好几十口子人了。可要早几年,根本就没人在乎它。你知道的,我们常家也曾经想捐给国家来着,为了给常家的子孙换份工作,弄个吃公粮的铁饭碗。可人家看不上啊。嫌弃我们是民间耍货。所以这东西是贵是贱,得分怎么说了……”
“哎,常师傅。这话还真不是这么说。越是宝贝就越是没个固定的价钱。您问价的时候,大概是头几年吧?那时候行市差。但我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的行市早不一样了。就您这扳指,这么好的水头儿,这么好的颜色,还是御赐之物,真找对了买主。五千八千是它,两万三万的也是它,不过上万块在国内不容易,那就是卖到海外的价儿了……”
宁卫民满以为自己这话肯定能让常玉龄吓一跳。
老人家多半儿会被他说服回心转意。
自己呢,开出个比商店里的行市高一些的价码——一万块。
然后就这么一手钱一手货,把扳指和秘方都买下来。
也就算对得起良心了,从此落个踏实。
可万万没想到,常玉龄压根就没为这个钱数动摇一点,直接就摇了头。
“宁经理,我是送,不是卖啊。别说两三万了,就是二三十万。我也不能拿它换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