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说心里话,我和胡书记其实心里也挺不落忍的,这种时候开口让大家加班,放弃和家人一起过年。实在不近人情。”
“可问题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就要争分夺秒啊。错过了这次机会,我们会在将来失去许多的利润。甚至会让大家目前所有的努力都失去意义。因为除了‘坛宫’的这个工程,再没有让我们的墙纸壁画出头的机会啦。可人家是不会等我们的。如果我们好不容易恢复的技术派不上用场,那大家岂不是白费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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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们,别怪我说实话。我们厂现在,已经和过去干好干坏一个月的时候不一样了。国家早就顾不上我们了。虽然我们的工资还是国家负责,哪怕厂子亏损也不会短缺。但如果我们不能自己让厂子红火起来,福利和各种报销,就别想了。大家都回忆回忆。在没有‘坛宫’这个客户之前,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难道你们还想回到那个时候去吗?”
“过去咱们总说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现在回头看看,水深火热的原来是咱们自己。我和胡书记不敢拿自己和步鑫生比,可我们也真心穷怕了,都想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可以我们的条件,想过好日子还能怎么办呢?只有一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在这儿先表个态啊,春节三天,我和胡书记都会全天在厂里上班,会尽力为大家安排好协调工作和后勤保障。至于你们愿意加班的人,不但厂里给加班费,事后还有补假。”
别说,这次除了礼和理,还有利,许平治没白费口舌,总算是有点打动大家伙了。
有人就说了,“行吧,书记和厂长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过节加班,可以算我一个。不过三天都上班的话,我可没法跟我老婆孩子交待?您怎么着也得把大年初一留给我吧?”
这话一出口,引出了哄笑声一片。
还有人说,“书记、厂长你们肯以身作则,带头加班,我们佩服。难得有干部像您二位这样的。但皇帝不差饿兵,我们得问清楚了,这加班费给多少?我们要是真把技术提前完善了,让厂子拿到订单了。有没有额外的奖金?”
跟着就是七嘴八舌的吵闹了。
“厂长,我认为该有额外的奖金……”
“书记,对了,刚才您说还会补休,那补几天?我们自己可以挑日子吗?”
说实话,胡宽富和许平治此时的心情是既欣慰,又矛盾
欣慰的是,大家毕竟吐口了,这就让他们距离成功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矛盾的是,他们没想到大伙的额外要求都不大好满足。
然而就在他们打算再进一步合计的时候,意想不到的的情况发生了。
房门打开,几个上了岁数的人突然走了进来。
这登时就让所有的吵吵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赵师傅、刘师傅、黄师傅,你们这是?”
来者胡宽富和许平治全认识,都是厂里退休的老师傅。
“胡书记,许厂长,咱们不用这帮混小子了。我们老哥儿几个过年来帮忙,行不行?”
“对,我们不要加班费。甚至不要厂里管饭,我们自己带。”
“门外我们听着就有气,厂里指着这帮小年轻不行,他们根本就不爱厂,都是白眼狼……”
这些老师傅们的话,立刻让年轻人们面红耳赤,甚至有几个人叫上了“师傅”。
老师傅们可傲娇得很,此时都不认徒弟了。
一个甚至说,“你甭叫我师傅,我也没你这徒弟。加个班,你也敢跟厂里讲条件了,你多有本事啊!你现在这么能耐,我得叫你师傅才对。”
这时反倒是胡宽富和许平治替年轻人们说上话了。
他们向老师傅们解释说,当下政策是多劳多得,已经不讲纯粹的奉献了。
工人干活当然不能白干,也要讲物质回报的。
可老头们倔着呢,根本不认这个理。
赵师傅说,“讲物质回报,对。可还得分情况。咱们厂现在多难啊?正是需要大家一起尽力,共度难关的时候。难道大河都没水,小河还能有水吗?难道厂子好了,大家的日子还会变差吗?这么点道理都不明白?更何况厂子是集体的,没听说给自己家干活,还提条件的?这叫敲诈,叫落井下石。”
刘师傅也说,“咱们的先人,琢磨出一门能让洋人惊叹,又比不过的手艺不容易啊。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能把这门手艺救活了,还能让厂子恢复兴旺。多么好的事儿啊!难道就因为赶上年关了,就退缩了?这得多自私啊?对得起祖师爷吗?我倒要问问他们,他们的手艺是谁教的,他们给我们掏过学费吗?”
另一个人冷笑,“学费?咱们的这点能耐,谁不是靠挨打受罪换来的?那是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的本事。难道他们给几个钱,就能换走吗?咱们是冲国家,冲着养活咱们的厂子,才教给他妈的。谁冲他们几个啊?不是我说啊,过去的社会黑暗,可磨炼人。今天的社会好了,可教出来,养出来的都是干什么什么不行的少爷秧子。他们也配当工人?”
话柄自然而然就又转回了说话的第一人,赵师傅嘴里。
“这是耗子下崽儿,一窝不如一窝啊。书记,厂长,现在的年轻人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忘了昔日的难了。他们忘本了。只要你们不嫌我们老,我们来干这个事儿。我们这些老东西和不要物质回报,我们只要对得起养活我们几十年的厂子,我们得对得起咱们这行的本分。我们盼着厂子重新兴旺起来,让咱们厂所有人的日子,都能好过点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个老师傅们的眼圈,依次都红了。
这让现场的年轻人恨不得都想把脑袋钻地缝里去了。
但他们又不能不服气。
因为论人品,论技术,论贡献,五十年代的工人一来,小字辈的工人就没法看了。
他们全被比没了。
这些老工人身上的闪光点,就象金砂,象珍珠,象沙漠里的水滴。
令人惊叹,令人艳羡,令人啧啧称赞,完全就让人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