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刘永清,当然悔之晚矣。
可以说重新归京的他,年岁已大,老无所依。
而且这个时候,哪怕他再想将独门绝技传留下来,也已经晚了。
不论是他自己毛遂自荐,还是经友人奔走推荐,都始终无人与之合作。
要知道,这年头的仿古瓷行情确实不行啊,真东西都没人要,何况仿的。
所以说,这个年代的京城,并不仅仅是“葡萄常”一家为技艺的传续而烦恼。
人亡艺绝的情况,也并不比每年世界上灭绝的野生动物要少。
就像刘永清,他最终也不得不低下高昂了一辈子的脑袋,来做最后的努力。
只能去求原先就职的京城工艺品厂领导,希望能给他一个开窑传艺的机会。
什么职称和待遇啊,刘永清都不要,只求能留个名字就行。
真能让以后厂里的人都知道挂彩工艺的配色之法,是他刘永清传下来的就行啊。
但可惜的是,哪怕把姿态放的这样低,遭遇冷淡和羞辱仍旧不可避免。
刘永清自己跑了好几趟,竟然连个能管事儿的人都见不着。
只能傻乎乎坐冷板凳被厂里那些旧同事们看笑话。
小主,
去的多了,最后竟然连厂门都不得进了。
连传达室都收到了命令,不许再放他进厂骚扰领导们办公。
最后刘永清没办法,只能去求了原先工作中有过接触的一位陶瓷专家叶赫民。
希望能凭借其在业内的身份和影响力,说服厂领导允许他回厂传艺。
应该说,这刘永清最后的一次尝试倒是对路。
鉴于叶赫民在行业内是学术专家,京城工艺品厂也不好不给面子,拒之门外。
于是一个管生产的副厂长终于出面接待了他们,也允许刘永清当面陈述其要求。
只不过这也仅仅是出于礼貌走个形势而已。
因为听的时候那个副厂长就明显表达出来不屑与不耐烦。
如同神游物外一样,一边用指节敲击桌面,桌子底下的脚也在地面上轻踏着。
而且等到刘永清把所有想说的都说完了,他也老半天没个反应,就这么用指节继续敲着。
伴随着墙上的挂钟也不快不慢的指针声音——滴,嗒,滴,嗒,滴,嗒……
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八分钟……
这样的干晾,别说给刘永清心里满不是个滋味。
就连叶赫民也看不过眼了,不能不主动为刘永清做起了说客。
“柴厂长啊,咱们也认识十几年了。我打这里刚建厂不久,就来充当顾问,咱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刘师傅和厂里的矛盾细节我不清楚。不过这回刘师傅找我来,确实是对他自己过去的一些行事方式后悔了。才想着把他的绝活留给咱们厂里,也算给咱们厂留点真玩意。我想,刘师傅的技术有口皆碑,何况也不要求什么待遇了。厂里总不会拒绝他这番好意吧?”
这时,副厂长才有所回应。
叹口气说,“叶先生,我不是不知道刘师傅的本事,要是开窑烧瓷,再带几个徒弟,确实能把刘师傅的技术留下来。可是厂里现在资金紧张啊!仿古瓷的需求本身就不多。我们确实无力进行技术方面的投入了。”
“现在的人,没几个人喜欢老物件的,买新瓷器的,大多数就图个便宜。而花的起钱买仿古瓷的人呢,人家干嘛不买真的老瓷器啊?所以关键问题就是,投入进去的资金,我们怎么才能收回来啊。刘师傅的技术再好,烧出来的瓷器没人买得起,那也白搭啊。”
“像这样的技术真的有用吗?这是我们现在最需要正确认识的问题。过去啊,刘师傅在我们厂的时候,我们是求过他的技术,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别的不说,人家乡镇企业用行动解释了一切。那这些技术要真有价值,人家又怎么会不要呢……”
这些话都是客客气气的说出的,可实则比用耳光抽刘永清一顿还让他难受呢。
什么叫诛心之语啊?这就是!
刘永清听着,好似腮巴子都疼起来来了。
而最尴尬的,他不知道是让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留着好,还是收了的好。
“我知道咱们仿古瓷的销售情况不太好,能体谅咱们厂的难处。可这不能否认仿古瓷技术上的价值,不能否认刘师傅的技术水平。我们毕竟是国营的工艺品厂,除了经济效益以外,是不是也有创造社会效益,保护工艺美术技艺的职责呢?应该为了长远考量嘛……”
眼看到刘永清强做笑容的脸比哭都难看,都有点扭曲了。
叶赫民心里不落忍,又再为其声张,竭力劝说。
他说的确实是实情,是心里话。